在耶路撒冷,神和火箭弹都在天上 | 三明治|犹太人|希伯来|紧张局势
发布日期:2025-01-03 19:01 点击次数:54
作者|一文编辑|李梓新一个傍晚,我从耶路撒冷老城的大马士革门附近买菜归来。电车上人群拥挤,我找到一个座位,对面坐着一个大大咧咧的以色列男孩,他的膝盖几乎顶着我的。穿着军装的他戴着耳机,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脸上可见一些青春痘。低头,我看见一个黑黢黢的步枪枪口正对着我的腹部,顶多一掌的距离。我的胃在一瞬间打结,几乎想跳起来。抬眼看,他仍聚焦于小小屏幕。我坐立难安,立刻起身走到车厢的另一头。旁边有两位女乘客注意到我的动作,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冲我抱歉地示意。那一瞬间的恐惧、不适、以及逃离,是我离开后对在耶路撒冷那三个月的最深印象。在决定去耶路撒冷之前,我查阅了关于安全局势的信息。报道都说近几年没有大规模冲突,遇到零星几起自杀式爆炸袭击的概率很小,基本安全。但也许是受各种新闻旧闻的影响,我一抵达就感到耶路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氛围,刚落地就有小小冲击。在从耶路撒冷火车站到住处去的公车上,一个戴着基帕小圆帽的年轻人热心地帮我提行李。走过一个拐角后他忽然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就在"六日战争"发生的街上。我张着嘴一脸茫然,六日战争,那是我在维基百科上快速掠过的词条,但完全不了解那意味着什么。那一路公车继续向前不远就是我住的小区,和一路上见到的灰黄方正砖石建筑很相似。我的两个室友是世俗犹太人,邻居中有不少戴黑色礼帽的正统犹太人。小区往西是主城区,而往东走先是一片空旷,后来是很大一片建筑工地,再往前就是清真寺和阿拉伯社区。后来我才知道,以色列在六日战争中夺取了对包括东耶路撒冷在内多个区域的控制权,我走过的街区建于战后,所以建筑风格高度相似。而我住的这片区域就是诸多的犹太定居点之一。之前在欧洲读研时,学校公布了有欧盟资助的伊拉斯谟交换项目。带着奖学金去不同的高校学习一个学期,对我来说几乎是公费旅行。那时我对世界公民这个概念心生向往,对世界跃跃欲试。也是图新鲜刺激,在一众欧陆高校里,我一眼相中在耶路撒冷的希伯来大学。虽然去之前我对巴以地区几乎一无所知,也正因为一无所知。我在耶路撒冷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校园里,进入校园需要经过很严格的安检。在地图上,校园所在的东耶路撒冷应当算是西岸巴勒斯坦的范围,但希伯来大学被虚线包围自成一体,学校里外绝大部分是希伯来语和犹太文化的痕迹。学校里有语言课,希伯来语课程每天不同时段都有,阿拉伯语一周只有一两次。校园里大部分是犹太学生。去之前我多少都有“犹太人都特别聪明”的刻板印象,而在希大校园里,我很惊讶地看到很多学生一派嬉皮士作风,她们扎着脏辫,要么看起来不在清醒状态,要么大声吵闹说笑,课堂上的问答有时也文不对题。后来听说因为以色列的兵役制度,年轻人高中毕业就参军,而退伍后很多人开始间隔年旅行在印度等地旅行生活,二十几岁回来开始读大学也延续了嬉皮士的生活方式。有少数阿拉伯学生,课堂上犹太学生和阿拉伯学生之间气氛还比较平和,当然也有明显的隔阂。也有一些国际学生。有许多来自欧洲特别是德语区的交换生。和校园外一样,还有许多人来到希大是因为信仰。我认识的一位加拿大同学是非常虔诚的基督徒。一次我们一起逛老城时,她指着耶稣裹尸布的照片说,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隐约看到人体留下的痕迹,我看了半天没看出任何蛛丝马迹。在希伯来大学的课堂中,对审查敏感且熟悉的我多少感受到审查的气息。外来的老师大多只是轻轻地带过有关巴以的内容,而本地的以色列犹太老师在有国际学生的英文授课中几乎闭口不谈本地局势。有一位犹太老师几乎完全忽视班里的一位阿拉伯学生,任那位同学多次举手也完全不理。作为旁观者的我虽然不知全貌,看到仍坚持举手的同学只觉得心酸,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有多少次类似经历。我选修的课都非常有意思,其中对我影响最深的是一门关于后殖民理论的课。老师是南非籍犹太裔白人,短促的银发很优雅。她出生于种族隔离之中,一口南非口音在耶路撒冷讲弗兰兹法农、萨义德和犹太人的大流散,她教授的文献和理论紧密地与现实映照。她曾直接把南非的种族隔离和今日巴以对比,也多次签署反对以色列对巴勒斯坦举措的公开信。后来在网上看到一个学生做的网站上把她列为犹太复国主义的敌人,我无法想象她会遭到的压力。最有趣的一门是关于政治宣传(Propaganda)。英文中这个词经常指纳粹时期的宣传,而这门课恰好由一位德国老师来上。班上有一半是本地犹太人学生,另一半里大部分是德国交换生,一些北美犹太人,还有三个中国人。这个学生构成几乎荒诞得有些好笑。老师教得非常好,也很有黑色幽默。一次他说,特拉维夫在新建火车,是德国公司制造的,有人就说“德国火车又来了”。我和班里的外国学生都屏住呼吸,而本地的犹太学生轻轻地笑了。还有一次,他说如果当时希特勒不犯某个错误,那么我们脚下的这个国家就不会存在了。再一次的,班上所有的国际学生都倒吸一口气。课后我和德国同学说起这一刻,我们都不知道教室里的同学有没有感受到被冒犯,但我们也猜,老师在以色列待了很多年,他了解开玩笑的尺度,也以亲身投入这片土地说明自己的立场和决心。我和其她外来的交换生都很谨慎,不会轻易和当地同学聊政治问题。一次上课时老师提到,很多巴以人都很讨厌所谓双重叙事(dual narrative)这个说法。因为外界简单划分的两个阵营内部还有太多不同和极其分裂的声音,而两方标签之外还有许多人生活在这里。我最喜欢的本地笑话就是,每两个犹太人有三个观点(every two jews have three opinions) ,这是说犹太人内部观点大不同。读新闻时很明显。每次有本地事件发生,我都会看三个媒体的报道:比较保守偏右翼的以色列时报(Times of Israel),相较对巴勒斯坦人多一些同情的以色列左翼媒体Haaretz, 和阿拉伯世界的半岛电视台(Al Jazeera)。看三个媒体对同一事件的用词如何迥异成了一个小趣味。刚到学校几周,一天正在上课,忽然有人走进课堂说要查人数。下课后收到邮件通知说今天停课,我才后知后觉看到新闻里写,加沙发射了火箭弹,同学们常去参加派对的特拉维夫就是主要打击点。以色列时报写,火箭弹袭击以色列后以军作战数日("IDF girds for several days of fighting after 150 rockets fired at Israel");Haaretz写了火箭弹袭击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伤亡人数("Gaza Flare-up: Hundreds of Rockets Target Israel, 22 Palestinians Killed"),半岛电视台则直接说以色列袭击("Israeli attacks: All the latest update")。第一次经历冲突爆发,交通和学校都暂停,路上行人倒好像无事发生,紧张局势似乎只存在于自动翻译的希伯来语邮件里。初来乍到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和父母打电话报平安半开玩笑说,耶路撒冷几千年圣城,不管哪一方都不会瞄准这里发射火箭弹。然而那几天都不敢去老城的大马士革门,因为之前读到局势紧张时那里曾有人体炸弹。晚上在校园外看到犹太学生和阿拉伯学生集结。犹太学生高举国旗拿着喇叭呼喊站在路灯下自由前进,而阿拉伯学生被逼到黑暗处瑟缩着喊口号,校园警卫在旁边盯着,最后在一阵粗暴地推搡之后,警卫把几名阿拉伯学生带走。那天之后一直在看新闻,以色列军方刺杀了加沙地区的军事领导人,加沙以火箭弹反击,但绝大部分都被以方铁穹防御系统拦截,之后以军再在地面袭击。想起我的犹太室友曾骄傲地对我说,他父亲参与设计了铁穹。原来只在新闻里看见的鲜血和硝烟与复杂的现实经历交缠,见证着一轮又一轮的冤冤相报和仇恨累积,心里感到别样的焦躁、压抑甚至有些悲怆。除了和同是交换生的朋友来往,我在一门关于中国研究的课上和两位本地同学成为朋友。这听起来像是老套剧情:一位是犹太人,一位是阿拉伯人。犹太朋友A姜黄头发,声音低沉,极聪明,中文很好。他告诉我他最初学中文的动机很简单:总是听说中文很难,他倒要看看有多难。他高中时在网上偶然看到学中文的视频,之后几年内就凭着视频学会了中文。他父亲从美国回到以色列,但是在家只说希伯来语,他的英语也是跟着视频学的。现在他的三种语言都达到可以互译的水平。A在课堂上话不多,但私下聊天时他的思维转得很快,懂的非常多,不过我们从来没有聊过以色列本土的政治话题。A每次下课后总是第一个走。他当时往返两个大学之间攻读学位,参与数个研究项目,给媒体和智库供稿,同时还兼职中希英翻译,并教中国人希伯来语,学生包括曾在希大游学的某前首富。我很难想象他如何做到这一切。他说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偶尔的空闲时间会听音乐,看家居装饰图片消遣。他做许多文本分析的研究,那段时间在社交平台很活跃,有一次在推特上把我们老师讲错的概念圈给我看。几年过去,现在他的页面已经是关注中国与中东关系的专家账号之一。聪明的人自然也有一些傲气。有一次我们开玩笑,他说Jared Kushner(特朗普的犹太女婿)也不算什么,他如果做类似角色肯定可以做得更好,也会有更多的科研成果。我大笑,他预想着做到那个位置时还是想着做科研,真是对研究很有激情。他在河南待过一段时间,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一千多年前一些犹太商人随着贸易来到开封,后来定居组成一个开封犹太人的社区。直到两百多年前还有犹太会堂,但后来被历史洪流中的不同原因破坏,也大多被同化。近年来一些犹太组织协助这些开封犹太人取得以色列国籍。因为以色列对于回归法(Aliyah)比较严格,A被派去河南教这些人希伯来语和犹太思想,以帮助她们更好地准备入籍。我记得问起他在河南感觉如何,他说冬天的河南很冷,而他因为吃洁食大部分时间只能自己做饭。A有宗教信仰(religious),喜欢犹太教里哲学的部分。在犹太教光明节期间,他终于有空办了一场小型朋友聚会也邀请了我。他家审美很好,做饭也是一流,我这挑剔的中国胃非常喜欢第一次见到并喝到的洋蓟汤。他的朋友们和他类似,是有些传统但也很放松的犹太人。吃完饭开始点蜡烛时,我第一次见到他戴小圆帽,温和的声音唱起好听的关于节日的歌。我听着觉得有些莫名的感动,在数千年的流离失所之中,在大屠杀和迫害之后,烛光仍然在歌声中被点燃。B是基督教阿拉伯人,圆圆的脸和五官总让我觉得非常亲切。作为左翼青年的他对中国的文化和发展都很好奇,总会问我一些关于中国基础设施建设和技术发展的问题。他有以色列护照,可以出国旅行,也可以参加以色列的选举,但他反对他认为根本不合法的以色列选举。我知道很多在西岸的巴勒斯坦人很难出境,更不用说加沙居民。我没有问他,只是觉得很难过,不知道他每一次在边境用这本护照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以色列很小,城市之间交通便捷,很多研究生在有课时当天坐火车往返。B热情好客,我告诉他我有去海法(阿拉伯名字是阿卡)旅行的计划时,他邀请我去他家。阿卡是在以色列北部的海岸城市,从干燥昏黄的耶路撒冷到晴朗有绿意的海滨城市非常惬意。他和伴侣,一个支持巴勒斯坦的美国女生,一起住在阿卡市里。到达之后,他一直往北开车去到非常接近黎巴嫩,离戈兰高地很近的地方,邀请我去他家族的村子里参加弥撒。一路上人烟稀少,到了教堂,被一大片废墟包围。按照犹太人周六过安息日的传统,以色列周日就开始工作,所以弥撒在周六。废墟中的小教堂前聚集了不少人在聊天,教堂内十几排座位都有人坐着。我一边新奇地欣赏精美的阿拉伯文圣经,一边一头雾水地听了很久阿拉伯语的弥撒。弥撒结束后,B带我在附近走走,他指着废墟里的仙人掌告诉我,以前巴勒斯坦人有在家周围种仙人掌做围栏的传统,只要看到仙人掌就知道那曾经是巴勒斯坦人的家,这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我住的犹太社区随处可见的仙人掌。他说,他自己和许多家人都是巴勒斯坦社会活动家,他们组织抗议活动,想重新回到这个村庄居住,但曾被警察逮捕殴打。他们每年都举办夏令营,带领巴勒斯坦青少年回到这里露营,告诉他们这个村庄的历史和文化,他从小就是夏令营的领头,一直带着小伙伴们在废墟中捉迷藏。他们多次试图修复村庄,但多次被推倒。他说,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不远处我看到几个以色列军人一直在看着我们。B说,总是有军人在那里的。他又说,我们能做什么呢。离开教堂他带我去走亲戚。B有一个大家庭,他母亲有六个姐妹,都住得很近。去的那天正好是家庭聚会,一大群人在厨房里忙活。几个长得很像的阿姨们笑眯眯地拉着我尝不同的食物,饭桌上一大家人也是欢声笑语。尽管她们可以离开,即使生活中有诸多不便,B的家人大多留在以色列。我看着她们的笑容,想起B和我说的家族传承的斗争精神,有些敬佩,也感到悲伤。后来我在一个网站看到这个村庄更详细的故事。教堂所在的村庄在1948年被犹太人占领,1951 年村民向已建国的以色列最高法院提起诉讼。当时最高法院的审理结果是,这些基督教巴勒斯坦村庄的居民必须被允许回去。但以色列军方完全不理会这个结果,在当年的圣诞节,在村民的眼前用炸药炸毁了村庄,只留下那个小教堂和一部分墓地。村庄里的居民在1972年回到村庄修复教堂之后在村里住了一年,但1973年的六日战争让一切更加艰难。几十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巴勒斯坦人试图重返这个村庄,他们仍在上诉,但已不抱任何期望。直到今天,每年那些村民家族里的孩子们都会继续参加夏令营。学校组织了几次一日游。一次是在光明节组织我们去Mea Sharim,那是耶路撒冷出名的极端正统犹太人社区。我时常路过这个街区,看到典型衣着的男性,女性戴着样式统一的假发,拉着好几个孩子。我曾听说有游客在安息日开车转错方向进入Mea Sharim,被一大群人拍打车窗大声喊叫,围着攻击。从那之后每次走过这个街区,我总在想,如果我无意之中犯了禁忌,人群之中的谁会攻击我呢?节日期间家家户户门外都燃放蜡烛,同时也看到社区里张贴反对互联网进入社区的标语。有导游带领,我也唯一一次进入了犹太会堂。作为游客,我们从边门上楼去了女性平时在的位置,从那里看向会堂主坛的窗口极小。我想着,作为亚洲女性的我,犹太会堂就去过这一次,清真寺每次都要戴头巾,有些佛寺不让女性进去,教堂总是可以进的 - 不过欧洲有些教堂要收费。另一次是去加沙边境,去程路过一个曾经同时住着犹太人和阿拉伯人的友好试点村。学校里双语授课,两个文化的节日都放假,还有很多游乐设施供人们一起休闲。可惜因为种种原因人们逐渐搬走,村子被弃置。后来去了加沙边境上的犹太定居点村庄。村庄有个对外开放的中心,其中电视上放的宣传视频里,定居者的房子多次受火箭弹或者隧道里来人的袭击,孩童在幼儿园里受到惊吓哭泣,经常睡不好也有阴影,视频的最后定居点的居民说希望和平。当时我还不理解这一话术的扭曲,只是疑惑,为什么他们还要留在那里呢。最后去了加沙的墙边。高墙耸立,看不到尽头,四周一片寂静。我们知道在高墙另一端的人们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而作为外来人,我们什么事情也做不了。我也自己旅行去了巴勒斯坦,或者说西岸几次。和小资欧化的特拉维夫相比,巴勒斯坦让我想起许多发展中国家。耶路撒冷到拉姆安拉很近,从大马士革门坐公交进入西岸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但在回程需要经过检查站,以色列军人带着枪上车一个个查,一个巴勒斯坦男孩被拎出来叫下车,他前后上下被搜了半个小时。我在车窗里看着四五个持枪的军人有些粗暴地摆弄着那个孩子,心里觉得很不舒服,也为他感到提心吊胆,还好最后他嬉笑着回来加入同伴们。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早已习惯这一切,我还不能。冲突之外生活继续。耶路撒冷的物价很高,作为穷学生,很快了解到阿拉伯区的东西会便宜一些,所以我常去老城区大马士革门外的市场,那里的蔬菜水果小吃丰富也便宜。周六安息日,会向东去住处附近的阿拉伯村子逛逛。离我最近的一家小食店由几个阿拉伯少年打理,一个未成年的男孩是主要负责人,他煎炸卷饼,收银打扫。还有几个也许是他的弟弟妹妹的年纪更小的孩子在旁边打下手。有一次在等食物的时候,突然听到爆炸的声音也看到冒得很高的火苗,似乎是小朋友操作不慎让厨具着火,男孩镇定地扑火收拾。也去老城外的耶胡达市场。有一次我在市场上看到一家灰扑扑的菜店里全是本地人,进去发现没有价格,店主半闭着眼手拿念珠听广播。我犹豫是否要开口问,身边的一位老奶奶拉住我,一口纯正英音说:亲爱的,在这里你不问价格。然后跟我解释这个店主不标价格,选好东西去给他掂量掂量他会报个数,价格会比较便宜,但是东西参差不齐要自己挑。我选了几个水果把几枚硬币送上前去,他几乎没有睁眼推了几枚硬币回来,果然价格公道。之后老奶奶跟我说,她已经八十岁了,在耶路撒冷出生长大,还告诉我老板在听的是犹太教经典塔木德。我在耶路撒冷最喜欢的地方是一家二手服饰店,店主是俄罗斯裔犹太人。她金发戴黑框眼镜,衣着说不出的协调妥帖。俄语英语都很流利,希伯来语则讲得慢一些。店里的衣物质量上乘定价合理,她则有些好品味人的傲气。我几乎每周都去,她看见我进门时的笑容也越来越大。后来她看到我在几件中犹豫时,会对她觉得合适的一件轻轻点头,当然时间证明她是对的。我还闹过一次尴尬的笑话。因为老师介绍,我和一位犹太纪录片导演见过几面。一次我们约在耶胡达市场附近的餐厅,里面几乎没有人也没有音乐。导演先去了洗手间,我问餐厅那位年轻的服务员能不能放一首歌,她爽快答应。之前我在一个随机播放世界各地不同年代音乐的网站上,发现了一首七十年代很悠扬的希伯来语歌,就请她放了这个。结果导演从洗手间回来,听到这首歌就皱眉。我向她解释这是我偶然在网上发现的,她叫来服务员让她马上换歌,然后冷着脸告诉我这首歌是关于战争的。我羞愧地连声道歉,懊恼于自己爱表现的毛病让自己出糗,也哑然于我以为的一首简单的歌背后的沉重回忆。离开耶路撒冷之前我去了大屠杀纪念馆,参观路线的最后是视频上一个犹太老人的笑脸。他说,有人问我怎么还能笑出来,我说如果我不笑,就会一直哭。犹太朋友还告诉过我一个有些心酸的笑话,她们说,所有的犹太节日可以用九个词概括:They tried to kill us. We won. Let's eat. (他们试图杀死我们,我们赢了,开始吃吧。)在后来一部关于极端正统犹太人的电视剧《离经叛道》(Unorthodox)中,女主角不喜欢安排的婚姻但仍然想生孩子,几乎看起来还是孩子的她坚定地说,我们已经失去了那么多人,生孩子是我的使命。没有人能忽视犹太人经历的深重苦难。在数千年的大流散中,被驱逐、排斥、打压、迫害的创伤深入骨髓,在长久的流离之后,在周边国家的压力之下,回到圣地建立家园和社区的机会是如此珍贵。但同时,巴勒斯坦人受到的压迫无处不在。有一次我问一个犹太朋友会不会阿拉伯语,他沉默了几秒,有些无奈也带着笑对我说,只会一句。我追问,是哪一句呢。他说,别动,不然我就会向你开枪(Stop, or I will shoot you.)在电车上因为指着我肚子的枪跳开后,我马上想到,所有的巴勒斯坦人是不是一直生活在对于这些无处可逃的枪的恐惧之中?2023年10月巴以冲突爆发,我震惊但并不意外。四年前我就悲观地感到这是一个死结,看不到出路。我印象中温文尔雅的A开始在推特上频繁发布支持以色列军事行动的消息。真可惜,我想,我以为的温和派还是走进了更激烈的立场。而问候B时,他说他的家人都平安,只是在加沙发生的一切太让人悲伤,不知道之后会走向何方。后来有人问起我待过最不喜欢的地方,我总想起离开耶路撒冷时那一瞬间的解脱。即使知道我个人亲历冲突的可能性极小,那些恐慌不安和周边所有的愤怒悲恸仍进入我的身体成为一种物理记忆。那几个月里,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处在对于自身无知的恐慌之中。既焦虑于自己对周身环境的理解一片空白,也因自己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身份而感到疏离。到最后,我只想逃出这纷扰历史,血海深仇,远离这个无解的难题。在耶路撒冷,神和火箭弹都在天上。在地上的人长久地活在困境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桎梏、挣扎与牢笼。人们来了又走,而我作为匆匆过客,只能带走一些碎片般的记忆。本故事由短故事Life Writing学院导师指导完成。,邀请你来写下属于自己的个人故事。“短故事Life Writing学院”1月报名中!1月16号-29号,即将开始,我们希望用14天时间帮助你寻找并写出自己的故事,资深编辑将和你一对一交流沟通,挖掘被忽略的感受和故事,探寻背后的人文意义和公共价值。让你的个体经历与声音通过你自己的独特表达,被更多人听见和看见。报名方式点击下方图片进入小程序小程序► 活动一旦开始,不予退费;►在活动开始之前,如退费,需扣除 10% 的手续费► 作品如获三明治头条发布,可半价参与一期短故事,累积发布5期头条,可免费参与一期短故事。以上作者激励请在6个月内使用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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